
冬至的餃子剛下進鍋里,手機就響了。
螢幕上跳動著「兒子建軍」四個字,張桂蘭手裡的漏勺「哐當」一聲磕在鍋沿上。
餃子在沸水裡翻著白肚皮,像極了去年在兒子家,她那顆被煮得沒了稜角的心。
「喂,媽。」電話里的聲音帶著點刻意的熱絡,是張桂蘭最熟悉的腔調。
她深吸一口氣,指尖攥得發白,「說吧,啥事。」
「這不快過年了嘛,我跟麗麗商量著,今年還讓你來城裡過。」
「麗麗說想你做的醬肘子了,孩子也天天念叨奶奶。」
張桂蘭往灶里添了塊柴,火苗「噼啪」一聲竄起來,映得她眼角的皺紋格外清晰。
去年也是這話,一字不差。
她冷笑一聲,聲音里裹著冰碴子,「去年待了10天,一天到晚沒閒過,最後還花了15萬,我不去,誰愛去誰去?」
電話那頭頓了一下,隨即傳來兒媳王麗麗尖利的聲音,應該是搶過了手機。
「媽,您這話說的叫啥意思?我們是真心想讓您來團圓!」
「去年那15萬,不是給建軍創業用了嗎?他是您親兒子,您不幫他誰幫他?」
張桂蘭的手開始抖,鍋里的餃子煮破了幾個,渾湯汩汩地冒出來。
「親兒子?我看他是白眼狼!」
掛了電話,她癱坐在灶前的小馬紮上,眼淚「吧嗒」掉在燒得發燙的灶台上,瞬間蒸發成一縷白氣。
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,細小的雪粒打在玻璃上,像無數根細針在扎。
去年的今天,她正揣著攢了半輩子的存摺,坐上去城裡的大巴車。
臨出發前,鄰居李嬸拉著她的手囑咐:「桂蘭啊,城裡不比鄉下,到了兒子家別太勤快,免得被當成免費保姆。」
她當時還笑著擺手:「我兒子我知道,不會的。」
現在想想,那笑聲多傻。
大巴車晃了三個小時,她拎著裝滿醬菜、臘肉的大包小包,終於在小區門口看到了建軍。
兒子穿著筆挺的羽絨服,手裡插在兜里,看見她只皺了皺眉。
「媽,你咋帶這麼多東西?沉死了,麗麗都嫌占地方。」
張桂蘭趕緊把東西往他手裡塞,「都是你愛吃的,我腌了大半年呢。」
建軍沒接,側身讓她過去:「快走吧,孩子在家鬧呢,麗麗都快氣瘋了。」
電梯里,張桂蘭想問問兒子最近生意怎麼樣,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。
她看見兒子手機螢幕上,是和一個陌生女人的聊天記錄,語氣親昵。
剛進家門,一股濃重的香水味撲面而來,和她身上的油煙味格格不入。
王麗麗穿著真絲睡衣,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,頭都沒抬,「媽來了?先去把衣服換了,一身味兒。」
五歲的孫子樂樂正趴在地毯上玩平板,聽見聲音喊了聲「奶奶」,眼睛都沒離開螢幕。
張桂蘭把東西放進廚房,剛想洗手,王麗麗就喊了:「媽,你去把樂樂的衣服洗了,還有我那幾件羊絨衫,手洗啊,別用洗衣機攪壞了。」
她愣了一下,「我剛坐了三個小時車,能不能先歇會兒?」
「歇啥呀,家裡堆了一堆活兒呢,我這懷著二胎呢,哪能幹重活。」王麗麗摸了摸還沒顯懷的肚子,語氣理所當然。
張桂蘭沒說話,默默拿起洗衣盆,往衛生間走去。
水是涼的,刺骨的寒意從指尖傳到心裡。
她想起自己懷建軍的時候,大冬天挺著肚子還在地里刨紅薯,建軍爸心疼她,總是把熱水端到跟前。
可現在,她的親兒子就坐在客廳里玩手機,看著她洗一堆不屬於自己的衣服,連句暖心話都沒有。
洗到王麗麗的羊絨衫時,她不小心勾破了一個小洞。
王麗麗尖叫著跑過來,「你怎麼搞的?這衣服三千多買的!你賠得起嗎?」
建軍也皺著眉走過來:「媽,你幹活能不能仔細點?麗麗懷著孕,你彆氣她。」
「我不是故意的,我給你縫補一下吧,看不出來的。」張桂蘭的聲音帶著顫抖。
「縫補?多難看啊!算了算了,就當我倒霉。」王麗麗摔門進了臥室,留下張桂蘭站在原地,手裡攥著那件破了洞的羊絨衫,眼淚在眼眶裡打轉。
那天晚上,她做了一桌子菜,都是建軍和麗麗愛吃的。
可飯桌上,沒人動筷子,麗麗嫌太咸,建軍說太油膩,樂樂扒拉了兩口就說要吃漢堡。
張桂蘭看著一桌子菜,自己一口都沒吃下去。
接下來的日子,她徹底成了家裡的保姆。
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先給樂樂做早餐,然後打掃衛生,洗衣服,中午準備午飯,下午去買菜,晚上還要給麗麗熬孕婦粥。
建軍每天早出晚歸,回來就癱在沙發上玩手機,從來沒問過她累不累。
王麗麗則除了吃就是睡,指揮她干這干那,稍有不順心就摔臉色。
有一次,她感冒了,頭疼得厲害,想多睡一會兒。
結果王麗麗七點就砸她的房門:「媽,你怎麼還不起?樂樂都餓哭了!你是不是故意的?想讓我肚子裡的孩子餓著?」
她強撐著起來做飯,煎雞蛋的時候差點暈倒。
建軍看見了,只是淡淡地說:「媽,你要是實在不舒服,就去診所看看,別傳染給麗麗和孩子。」
他沒說要陪她去,也沒說要給她拿點藥,就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。
張桂蘭的心,一點一點冷下去。
她開始懷念鄉下的日子,雖然冷清,但自在。
每天種種菜,喂喂雞,傍晚坐在門口曬太陽,比在這兒看人臉子強多了。
可她不敢說走,她怕兒子不高興,怕別人說她當媽的不心疼兒子。
直到臘月二十八那天,建軍突然跟她提起了錢。
那天晚上,麗麗特意做了幾個菜,還開了一瓶紅酒。
張桂蘭心裡犯嘀咕,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藥。
「媽,跟你說個事。」建軍給她倒了杯紅酒,語氣比平時溫和了不少。
「我最近看中了一個項目,特別有前景,要是能投進去,以後咱們家就發大財了。」
張桂蘭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,「投資?得要不少錢吧?」
「不多不多,也就二十萬。」建軍搓了搓手,「我和麗麗湊了五萬,還差十五萬,你看你能不能……」
張桂蘭的心沉了下去。
那十五萬是她的養老錢,是建軍爸走的時候留下的,還有她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。
她本來想留著自己養老,萬一以後有個病有個災的,不至於拖累兒子。
「我……我沒那麼多錢。」她小聲說。
「媽,你別騙我了!」王麗麗突然開口,聲音尖利,「我都問過李嬸了,我爸走的時候留了十萬,你這些年種地賣菜也攢了不少,怎麼可能沒有?」
張桂蘭愣住了,她們竟然還去打聽她的底細。
「那是我的養老錢。」她的聲音有些哽咽。
「什麼養老錢啊!」建軍皺起了眉,「我是你親兒子,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嗎?等我賺了錢,還能忘了你?」
「就是啊媽,」王麗麗也軟了語氣,拉著她的手,「你想想,等建軍賺了大錢,咱們就能換個大房子,到時候給你單獨留一間,讓你享清福。」
張桂蘭看著兒子期盼的眼神,又看了看麗麗肚子,心慢慢軟了。
是啊,這是她的親兒子,他過得好,她才能安心。
第二天,她就跟著建軍去了銀行,把十五萬取了出來,存到了建軍的卡里。
建軍拿到錢的時候,笑開了花,說了句「媽你真好」,就急匆匆地走了,說是去談項目。
張桂蘭一個人回了家,心裡空落落的。
她以為拿了錢,兒子和兒媳會對她好一點。
可事實恰恰相反。
自從拿到錢,建軍更忙了,經常半夜才回來,身上還帶著酒氣和香水味。
王麗麗也對她越來越苛刻,嫌她做飯不好吃,嫌她打掃衛生不幹凈,甚至嫌她呼吸的聲音太大。
大年初五那天,家裡來了客人,是建軍的生意夥伴。
張桂蘭忙前忙後地招待,端茶倒水,準備水果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