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星期後，我的三位伯父和叔叔，輪流給我和爸媽打電話，先是威脅，後是哀求。
他們很快就發現，照顧一個年邁體弱、脾氣古怪的老人，根本不像他們想的那麼容易。
大伯家條件最好，但大伯母是個強勢的女人，一向看不上奶奶的「老土」和「事兒多」。
奶奶住進去沒兩天，就因為一點小事和她吵了起來。
大伯母覺得奶奶嫌棄她做的飯菜，而奶奶則抱怨大伯母對她不夠用心。
爭吵的結果是，奶奶氣得飯都吃不下，大伯母則摔門而去，揚言要回娘家。
大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，只好打電話給我，希望我能出面調解。
二伯家稍微好一點，但他老婆是個精打細算的女人，覺得奶奶的醫藥費、日常開銷都是一筆不小的負擔。
她開始限制奶奶的零花錢，甚至連給奶奶買的營養品都縮水了。
奶奶看在眼裡，心裡很是不滿。
她雖然嘴上不說，但情緒明顯低落了許多。
小叔家最直接，他老婆直接找到我家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我爸媽，說他們家地方小，孩子也要照顧，根本騰不出手來。
她甚至提出，願意每個月多給五百塊錢，只要我們把奶奶接回去。
我爸媽堅決地拒絕了。
他們說：「晚晚已經為奶奶付出了八年，我們不能再讓她犧牲自己的生活了。既然遺囑都立了，錢都分了，那這孝順的責任，也該由你們來承擔。」
三位伯父和叔叔，這才真正體會到，八年來，我所承受的到底是什麼。
他們以為的「孝敬費」，在實際的護理中，簡直是杯水車薪。
而照顧一個老人的精力消耗，更是金錢無法衡量的。
就在他們焦頭爛額之際，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，卻徹底揭開了奶奶隱藏多年的秘密。
是我的遠房姑姑，奶奶的親妹妹。
她從老家打電話給我，語氣焦急而隱晦：「晚晚啊，我聽說了你奶奶的事。你別怪你奶奶，她……她有她的苦衷啊！」
我心頭一震，急忙追問：「姑姑，到底是怎麼回事？奶奶為什麼會把錢全分給那三個兒子？」
姑姑嘆了口氣，聲音變得低沉：「哎，這事兒說來話長。你奶奶年輕的時候，吃了不少苦頭。你爺爺走得早，留下她一個人帶著四個兒子。那時候日子窮，她為了拉扯大他們，什麼苦活累活都干過。可她的三個大兒子，林德明、林德華、林德富，從小就不省心。他們年輕的時候，都曾經做過一些糊塗事，給家裡惹了不少麻煩。」
我心裡一緊，隱約覺得事情並不簡單。
「你大伯林德明，年輕時好賭，欠了一大筆錢。那時候你奶奶把家裡僅有的一點存款都拿出來替他還債，甚至還偷偷賣掉了你爺爺留下的唯一一套宅基地。可他答應過你奶奶，以後一定會孝順她，給她養老送終。二伯林德華，曾經被人陷害，差點坐牢。你奶奶為了救他，四處求人，甚至不惜跪在人家門口，才把他保了出來。而小叔林德富，也曾因為工作上的失誤，面臨被開除的風險，是你奶奶託了所有老關係，才把他保了下來，讓他順利升職。」
姑姑的話，像一把尖刀，一點點剝開了奶奶偽裝下的堅硬外殼。
原來，這三個兒子，曾經都欠下了奶奶巨大的「恩情」。
「晚晚啊，你奶奶總覺得，她這三個兒子，是她用命換來的。她認為，自己對他們有養育之恩，更有救命之恩。所以，她一直覺得，這筆錢，是她補償給他們曾經所受的委屈，也是讓他們以後能更好地孝順她的『保障』。」
姑姑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奈，「她總覺得，這筆錢給他們，他們就會念著她的好，以後會真心實意地孝順她。」
我愣住了。
原來，奶奶的「絕情」，竟然是源於她對兒子們那份近乎偏執的愛和不安全感。
她以為用金錢可以買斷他們的孝心，買來她晚年的保障。
她不是不愛我，而是她的愛，被曾經的苦難和執念扭曲了。
她認為，我爸媽和我，是她最小的兒子，最懂事，不需要她操心，也不需要她用金錢去「維繫」關係。
所以，她才認為理所當然地，可以把所有的錢都交給那三個「不省心」的兒子。
「可她有沒有想過，她最愛的這三個兒子，在她被趕出門的時候，去哪裡了？」
我對著電話，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姑姑沉默了良久，才緩緩說道：「晚晚啊，你奶奶她也知道。她心裡苦啊。可她就是放不下那三個兒子。她總覺得，她還欠他們的。」
這番話，讓我心如刀絞。
奶奶的苦衷，讓我感到一陣無力。
我理解了她的偏執，但並不代表我能接受她的做法。
她為了那份所謂的「補償」和「保障」，犧牲了我八年的青春，犧牲了我們一家人對她的真心付出。
這份帳，要怎麼算？
掛斷電話後，我感到一陣眩暈。
我以為我把奶奶送走，就可以徹底解脫。
可現在，我卻發現，原來這份親情的糾葛，遠比我想像的要複雜和沉重。
當天晚上，奶奶的電話打了過來。
她的聲音，蒼老而沙啞，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歉意和悔恨：「晚晚……奶奶對不起你啊……」
我的心，在那一刻，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我沒有說話，只是靜靜地聽著。
「奶奶知道你委屈……奶奶知道你恨我……可是，我真的沒辦法啊……」奶奶的聲音里，帶著濃濃的哭腔，「他們三個……他們是我的兒子……我怕啊……我怕我沒有了這筆錢，他們就更不會管我了……」
她哭著向我講述了姑姑所說的那些往事，那些她為了兒子們所付出的犧牲，那些她曾經承受的痛苦和恐懼。
她還說，那二百萬，她其實是想用來給自己養老的。
但是，她的三個兒子，不斷地在她耳邊吹風，說他們最近生意上、工作上有多麼不順利，多麼需要這筆錢來周轉。
他們甚至承諾，只要奶奶把錢分給他們，他們就一定會給她買最好的養老房，請最好的護工，讓她安享晚年。
「我……我當時真的信了啊，晚晚……」奶奶的聲音帶著絕望的悲涼，「我以為我把錢給了他們，他們就會好好孝順我。我以為這樣，他們就會對我好……奶奶真的不是想拋棄你啊……」
我的眼淚，在不知不覺中流了下來。
原來，奶奶也是一個受害者。
她被兒子們的虛偽和貪婪所蒙蔽，用自己一輩子的血汗錢，去試圖買來一份虛假的親情。
「那您現在呢？」
我聲音嘶啞地問，「他們現在，好好孝順您了嗎？」
電話那頭，奶奶哭得更厲害了，斷斷續續地說著：「他們……他們把我送到了養老院……說是條件最好的……可是……他們很少來看我……大伯母說我太能花錢了，二伯母說我脾氣不好，小叔說他工作忙……他們……他們甚至連給我買藥，都開始抱怨了……」
我掛斷了電話，心中五味雜陳。
我不知道是該為奶奶的遭遇感到同情，還是該為她當初的選擇感到悲哀。
她的偏執和軟弱，最終讓她嘗到了自食惡果的滋味。
而我的八年付出，卻成了她無謂犧牲的代價。
07
奶奶被送進養老院的消息，很快在親戚圈裡傳開了。
那些曾經對奶奶畢恭畢敬的三位伯父和叔叔，現在面對親戚們詢問的目光，都顯得格外尷尬和狼狽。
大伯林德明，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要給奶奶買最好養老房的人，只是把奶奶送進了一家條件普通的私立養老院。
他辯解說，這是奶奶自己要求的，因為「不習慣住太好的地方」。
然而，從養老院護工那裡傳來的消息，卻是奶奶經常抱怨伙食不好，環境太吵，而且很少有人來看她。
二伯林德華，原本承諾每個月會定期去探望奶奶，卻總以工作忙為藉口，每次去都是匆匆忙忙，甚至連半小時都待不滿。
他老婆更是直接，明確表示不會去養老院看望奶奶，因為「沒有義務」。
小叔林德富，那個曾經最為積極「孝順」的兒子，在奶奶入住養老院後，幾乎消失了。
他把給奶奶的錢，直接打到養老院帳戶，便覺得萬事大吉。
他甚至還向其他親戚抱怨，說奶奶脾氣太差，很難伺候。
諷刺的是，他們三個當初分到的那七十萬，並沒有給他們帶來想像中的「翻身」機會。
大伯的建築公司因為經營不善，資金鍊斷裂，他的七十萬很快就填補了公司的窟窿，卻依舊未能挽救頹勢。
武巧輝 • 62K次觀看
燕晶伊 • 79K次觀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