儘管心裡已經有了準備,但當這個確切的數字從她口中說出時,我的心還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兩萬八千六百八十,這幾乎是我一整年的房租。
我強忍著內心的翻騰,繼續說道:「情況是這樣的。今晚的飯局,我本來只邀請了三位朋友,我們四個人。但是後來,我的一位同事,在沒有經過我同意的情況下,陸陸續續叫來了二十多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。現在包間裡大概有三十個人,場面已經完全失控了。」
我刻意將「沒有經過我同意」、「我根本不認識」這幾個字眼說得很重。
經理的眉頭微蹙,顯然,她意識到了這可能是一場麻煩的開始。
她每天迎來送往,形形色色的客人都見過,對於這種「蹭飯」甚至「宰人」的局,她肯定有所耳聞。
「那……先生您的意思是?」她謹慎地問道。
「我的意思是,我只對我自己邀請的三位客人負責。」我斬釘截鐵地說道,「我願意支付我們最初四個人應付的餐費,剩下的部分,是誰叫來的人,就該由誰來承擔。這與我無關。」
經理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:「先生,這恐怕不符合我們的規定。開在同一個包間,我們是默認整桌一起結算的。您是這桌飯局的發起人,按理說……」
「我明白你們的規定。」我打斷了她的話,語氣不卑不亢,「但是,規定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今天這個局面,已經超出了正常請客吃飯的範疇。坦白說,這更像是一場有預謀的敲詐。如果你們堅持讓我承擔全部費用,那我只能選擇報警,讓警察來處理。到時候,事情鬧大了,對誰都沒有好處,對你們餐廳的聲譽也會有影響,您說對嗎?」
我看著她的眼睛,目光堅定,沒有絲毫退縮。
我賭她作為一個生意人,最不希望的就是把事情鬧大,尤其是牽扯到警方。
經理沉默了。
她上下打量著我,似乎在評估我話語的真實性和我的決心。
幾秒鐘後,她開口了:「那麼,先生您打算支付多少呢?」
我知道,我的話起作用了。
她開始妥協了。
「我訂餐的時候,查過你們店的人均消費,大概在兩百到三百之間。我本來的預算,四個人,大概在一千元左右。現在他們點了這麼多昂貴的酒菜,遠超正常標準。這樣吧,我願意按照人均三百元的標準,支付我們四個人的費用,總共一千二百元。這個處理方式,我認為是公平合理的。我支付完我的部分,就會離開。至於包間裡剩下的人和帳單,我相信他們作為成年人,有能力自己解決。」我條理清晰地提出了我的解決方案。
經理再次陷入了沉思。
她拿起對講機,低聲和什麼人溝通了幾句,大概是她的上級。
過了大概一兩分鐘,她放下了對講機,對我點了點頭:「好吧,先生。雖然這不合規矩,但考慮到您的特殊情況,我們接受您的處理方案。請您支付一千二百元。」
我心中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。
我立刻拿出手機,掃碼支付了一千二百元。
支付成功的提示音,此刻聽來竟是如此悅耳。
「請給我一張收據,並且註明是『牡丹亭』包間四人餐費。」
我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。
這張收據,將是我最有力的證據。
經理沒有拒絕,很快地給我開好了一張手寫的收據,蓋上了餐廳的財務章。
我將收據小心翼翼地折好,放進了錢包里。
然後,我對著經理點了點頭,說了一聲「謝謝」,便轉身朝著餐廳大門走去。
我沒有回頭,沒有再去看那個包間一眼。
我挺直了背,一步一步地走出了「悅江南」的大門。
晚風吹在我的臉上,帶著一絲涼意,卻讓我感覺無比的清醒和舒暢。
我攔下了一輛計程車,坐了進去。
當車子啟動,匯入城市的車流時,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家燈火輝煌的餐廳。
我的嘴角,不由自主地向上揚起。
王磊,李娜,還有那些貪婪的嘴臉,你們慢慢享受吧。
帳單,我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。
這場鬧劇,真正的高潮,現在才剛剛開始。
05
回到我那間只有二十平米的出租屋,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手機調成靜音,然後反鎖了房門。
腎上腺素的餘波還在體內衝撞,我毫無睡意,坐在書桌前,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復盤著今晚發生的一切。
從最初的期待,到中途的驚愕,再到最後的決然,幾個小時內,我的心境仿佛經歷了一場翻天覆地的海嘯。
我拿出錢包里的那張收據,打開檯燈,仔細地看著上面的每一個字:「牡丹亭包間四人餐費,壹仟貳佰元整」。
這薄薄的一張紙,此刻在我眼中,重如千鈞。
它是我反擊的武器,是我清白的證明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我能想像得到餐廳包間裡的情景。
那群人酒酣耳熱之際,終於發現我這個「冤大頭」遲遲沒有回來。
他們或許會打我的電話,發我的微信,一開始可能只是催促,但隨著時間的推移,當他們意識到我已經不告而別時,那份催促一定會演變成驚慌、憤怒和咒罵。
果然,靜音的手機螢幕開始瘋狂地閃爍起來。
來電顯示上,王磊和李娜的名字交替出現,像兩道催命的符咒。
我冷冷地看著,沒有一絲接聽的慾望。
緊接著,各種微信消息、簡訊的通知欄也開始在螢幕頂端彈出。
「林峰,你人呢?上個廁所怎麼這麼久?」
「小林,快回來結帳啊!大家都在等你!」
「林峰你什麼意思?把我們晾在這裡自己跑了?」
「你個王八蛋,敢耍我們!快給老子滾回來!」
看著這些信息,我心中毫無波瀾,甚至覺得有些可笑。
直到現在,他們依然認為錯誤在於我,在於我這個「付錢的」不守規矩。
我沒有回覆任何消息,而是從通訊錄里找到了王磊和李娜的號碼,將他們一一拉入了黑名單。
做完這一切,我感覺心裡最後一點負擔也消失了。
我洗了個澡,試圖用熱水沖刷掉一身的疲憊和晦氣。
當我躺在床上時,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半了。
窗外,城市的喧囂漸漸褪去,我的世界也終於恢復了寧靜。
然而,我知道,餐廳里的風暴,才剛剛開始。
接近凌晨一點的時候,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。
我猶豫了一下,想了想,還是劃開了接聽鍵。
拉黑了王磊和李娜,他們很可能會用別人的手機打給我。
電話那頭傳來的,卻是張偉帶著哭腔的、顫抖的聲音。
「林峰!林峰,你在哪兒啊?你快回來吧,出大事了!」他的聲音壓得很低,背景里充滿了嘈雜的爭吵聲。
我沒有說話,靜靜地聽著。
「你走了之後大概半小時,服務員進來催結帳,大家才知道你已經走了。王磊當場就炸了,把桌子都掀了!」張偉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,「他說你肯定會回來,讓大家繼續等。可是等到餐廳要打烊了,你也沒出現。經理拿著兩萬多的帳單過來,讓王磊付錢。」
「王磊喝多了,他說這頓飯是你請的,憑什麼讓他付。然後……然後他們就跟餐廳的人吵起來了。王磊說,你要是不回來,誰也別想走。餐廳老闆也不是善茬,直接把大門鎖了,不給錢誰也別想出去!」
我能想像到那個畫面,一群喝得醉醺醺的體面人,因為一頓飯的帳單,被困在餐廳里,上演著最狼狽不堪的戲碼。
「後來呢?」我終於開口,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驚訝。
「後來……後來王磊跟飯店老闆動手了!他推了老闆一把,老闆的頭撞到了吧檯上,流了好多血!現在場面完全失控了,有人砸了店裡的東西,老闆的兒子叫了好幾個人過來,跟王磊他們……打起來了!」張偉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,「我……我躲在廁所里給你打電話。林峰,你快回來救救我們吧!這事鬧大了啊!」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我預料到會有一場爭執,但我沒想到,事情會升級到動手的地步。
這已經從民事糾紛,上升到了治安案件的層面。
「林峰,你聽到了嗎?有人報警了!我好像聽到警笛聲了!他們要把我們都帶到派出所去!」張偉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哭喊,「王磊一直在喊你的名字,說都是你害的!林峰,你快回來解釋清楚啊,不然我們都要完蛋了!」
就在這時,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巨響,似乎是廁所的門被踹開了。
緊接著,是一個男人粗暴的吼聲:「你他媽給誰打電話呢!」
然後,電話里傳來一陣嘈雜的扭打聲和張偉的驚叫,隨即,通話被猛地掛斷了。
我握著手機,愣在床上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