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我知道,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,今天就要結束了。
我拿起那個早就準備好的文件袋,裡面裝著房產證、公證書、還有那本厚厚的帳本。
「媽媽,我們要去哪裡?」女兒抱著布娃娃,怯生生地問我。
我蹲下身,親了親她的額頭:「寶貝,媽媽帶你去一個沒有煙味,沒有吵架,只有快樂的地方。」
我一手拉著行李箱,一手牽著女兒,走出了這個我經營了六年的家。
剛到樓下,趙強的車就發瘋一樣衝進了小區,差點撞到綠化帶。他連車門都沒關好,就跌跌撞撞地沖了下來。
看到我和女兒拉著行李箱,他愣住了。
他的臉色慘白,嘴唇都在哆嗦,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張銀行的回單,像攥著一張判決書。
「林淺……錢呢?」他聲音沙啞,仿佛喉嚨里含著沙子,「銀行說帳戶半年前就銷戶了……錢去哪了?」
我停下腳步,把女兒拉到身後,平靜地看著他。
「你不是都看到了嗎?」我淡淡地說,「半年前,你簽字授權的。」
「我以為那是理財……」趙強渾身發抖,語無倫次,「那是五十萬啊!那是我的血汗錢!你怎麼能……」
「你的血汗錢?」我冷笑一聲,從包里拿出那本帳本,直接甩在他身上。
帳本「啪」地一聲落在地上,攤開在風中。
「趙強,你自己好好看看。」我指著地上的帳本,「這六年,你那個好弟弟,從我們家拿走了多少錢。」
「2019年,他還信用卡,三萬。你說他是做生意賠了。」
「2020年,他買車,首付五萬是你出的。你說長兄如父,應該的。」
「2021年,他說要結婚彩禮不夠,拿走八萬。結果婚沒結成,錢拿去賭了。」
「加上半年前那二十五萬……」
我一步步逼近他,聲音依舊不大,卻字字如刀。
「這本帳上,光是有記錄的轉帳,就高達六十八萬。這還不算你平時偷偷塞給他的現金,還有那些煙酒人情。」
5.
趙強看著地上的帳本,臉色從慘白變成了死灰。他從來不知道,我竟然記得這麼清楚。
「你是審計師……」他喃喃自語,「你一直在算計我?」
「不是算計,是審計。」我糾正他,「在審計里,這叫『關聯方交易核查』。趙強,你的弟弟是你的一級關聯方,但這幾年,他只進不出,嚴重損害了我們這個家庭主體的利益。」
「我給過你機會。」我深吸一口氣,壓住心底湧上來的酸楚,「半年前,你偷拿那二十五萬時,我就想離婚。但我不想讓女兒沒有爸爸,也不想讓你一無所有。」
「所以,我讓你簽了那個協議。」
「那五十萬,我沒亂花,全部存入了給囡囡設立的信託基金。受益人是囡囡,監護人是我。除非囡囡滿十八歲,或者我遭遇意外,否則誰也取不出來。」
「至於這套房子……」我從文件袋裡拿出房產證複印件晃了晃,「半年前你簽的財產約定里寫得很清楚,因為你存在重大過錯,自願將房產份額贈與我,作為對家庭的補償。」
趙強瞪大了眼睛,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。
他終於明白過來了。這半年,我不是在原諒他,而是在進行資產重組和剝離。我把他這顆「毒瘤」從家庭資產中剝離了出去,只留下了一個乾乾淨淨的、屬於我和女兒的未來。
「那你現在……是要走?」趙強看了一眼我手裡的行李箱,眼神里充滿了恐懼。
沒了錢,沒了房子,如果老婆孩子再走了,他就真的只剩下那個欠了四十萬高利貸的弟弟了。
「不是走,是止損。」
我拿出早就擬好的離婚協議書,遞給他。
「簽字吧。房子歸我,孩子歸我。你名下的車歸你,另外,你這半年的工資流水我也沒動,夠你這幾天的生活費。」
「至於你弟弟那四十萬……」我看著不遠處正探頭探腦往這邊看的趙剛,那是聞著味兒趕來的吸血鬼,「那是你的原生家庭債務,不在我的審計範圍內。」
趙強看著那份離婚協議書,手抖得像篩糠。
「老婆,我錯了……我真的錯了!」他突然撲通一聲跪在水泥地上,就像昨晚趙剛跪在他面前一樣,「我不想離婚!我改,我肯定改!那四十萬我不借了,我讓趙剛自己去死!你別走……」
這一幕,何其相似。
半年前,他也是這樣跪著,發誓賭咒。昨天晚上,他也是這樣信誓旦旦。
可惜,信任這種東西,就像一張紙,皺了就是皺了,再也撫不平。更何況,這張紙已經被他撕得粉碎。
我低頭看著他,心裡竟然沒有一絲波瀾。
「趙強,晚了。」
「在審計實務中,當被審計單位的內部控制完全失效,且管理層誠信出現重大問題時,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——拒絕表示意見,並終止合作。」
「我們的婚姻,就是那個內控失效的項目。」
6.
這時,躲在遠處的趙剛沖了過來。他聽到了我們的話,知道錢沒了,房子也沒了。
「哥!你個窩囊廢!」趙剛一腳踹在趙強肩膀上,「錢呢?你不是說嫂子聽你的嗎?你連個女人都搞不定!我不活了,我死給你看!」
趙強被踹倒在地,狼狽不堪。但他沒有反抗,只是呆呆地看著我,眼神空洞。
我也看著他,看著這個我愛了六年的男人。
他其實不壞,他不抽煙不喝酒,工作努力。但他最大的惡,就是分不清小家和大家的界限,就是那種毫無原則的「愚孝」。他以為犧牲小家去填補原生家庭的窟窿是偉大,殊不知,那是在喝妻子和孩子的血。
「趙強,你看。」我指著對他拳打腳踢的趙剛,「這就是你拿全家幸福去供養的親情。沒了錢,你在這個弟弟眼裡,連個路人都不如。」
趙強緩緩轉過頭,看著面目猙獰的弟弟,眼淚終於流了下來。那不是悔恨的淚,那是信仰崩塌後的絕望。
我沒有再多看一眼這場鬧劇。
「囡囡,我們走。」
我拉起行李箱,牽著女兒的手,轉身向小區大門走去。身後傳來了趙剛的辱罵聲和趙強的痛哭聲,混雜在一起,像一曲荒誕的送葬曲。
計程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了。司機師傅看我臉色不好,沒敢多話,默默幫我把行李放進後備箱。
車子啟動,駛入秋日的車流中。
透過後視鏡,我看到趙強還跪在原地,像一尊風化的石像。而趙剛正在那輛屬於趙強的車旁踢著輪胎髮泄。
女兒靠在我的懷裡,小聲問:「媽媽,爸爸為什麼哭?」
我摸著她的頭髮,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。
「因為爸爸做錯了一道算術題。」我輕聲說,「他把減法當成了加法,算錯了代價。」
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,照在我的手上。
那些因為翻閱憑證而留下的細小傷口,在陽光下微微泛白。
有點疼,但很快就會癒合。
就像這段婚姻。切除腐肉的過程雖然痛苦,但只有這樣,才能長出新的肌理。
我拿出手機,把趙強、趙剛、還有婆婆的電話,全部拉入了黑名單。
做完這一切,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。
身為一名審計師,這是我職業生涯中做得最漂亮的一次「清算」。
沒有壞帳,只有新生。
車子拐過街角,路邊的銀杏葉金黃一片,美得驚心動魄。我想,今年的秋天,雖然冷了點,但空氣真的很乾凈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