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媽現在遭報應了……房子沒了,錢也沒了……你弟弟也不管我……我這日子,難過啊……」
我沒有說話。
靜靜地聽著她的哭訴。
心裡像一片平靜的湖,偶爾被投下一顆小石子,泛起一絲漣漪,但很快又歸於沉寂。
同情嗎?
或許有一點。
但原諒?
太晚了。
那些年受的委屈,像刻在骨頭上的印子,不是一句輕飄飄的「知道錯了」就能抹平的。
「媽老了,不中用了……晚晚,你就……就不能原諒媽嗎?咱們還是一家人啊……」
她的哀求,聽起來那麼可憐。
我輕輕吐出一口氣。
「王女士。」
我用了這個陌生的稱呼。
電話那頭的哭聲戛然而止。
「過去的事情,就讓它過去吧。我們各自安好,就是最好的結局。」
「關於贍養費,我之前在社區已經說得很清楚。如果你確實生活困難,符合法律規定的標準,我可以依法支付我應承擔的那部分,會直接轉帳到你個人帳戶。但其他的,就不要再提了。」
「晚晚!你別這麼狠心!我是你媽啊!」
她又開始激動起來。
「我還有事,先掛了。」
我不再給她糾纏的機會,直接結束了通話。
車廂里恢復了安靜。
只有舒緩的音樂在流淌。
狠心嗎?
也許吧。
但我的善良,必須有點鋒芒。
否則,就是對惡的縱容。
除夕夜。
我沒有煮速凍餃子。
我提前預定了一家很有格調的餐廳,享受了一頓精心烹制的單人年夜飯。
然後開車去了江邊。
那裡有盛大的煙花表演。
璀璨的煙花在夜空中次第綻放,照亮了每個人的臉。
人們的歡呼聲,孩子的笑聲,交織在一起,充滿了節日的喜悅。
我靠在車邊,仰頭看著這漫天華彩。
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自由。
手機里,收到了很多同事和朋友的新年祝福。
我一一回復。
也有幾條來自那個陌生號碼的簡訊。
長篇大論,訴說著悔恨、孤獨和祈求原諒。
我看了一眼,沒有回覆,隨手刪除。
煙花易冷,人情易變。
但我腳下的路,越來越堅實。
我不再是那個需要依靠別人認可、在家庭夾縫中求生存的可憐蟲。
我是林晚。
一個獨立、堅強,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女人。
今年的煙花,似乎格外好看。
煙花在夜空中寂滅,留下淡淡的硫磺味和滿天的星光。人群漸漸散去,江邊恢復了寧靜。我發動車子,駛回我那個真正意義上的家。
這套公寓不大,但每一處裝修和擺設都是我精心挑選的。
暖黃色的燈光,柔軟的地毯,書架上是慢慢填滿的書籍。
這裡是我的堡壘,我的避風港。
洗去一身寒氣,窩在沙發里,抱著柔軟的抱枕,我才真正感覺到「年」過去了。
是一種平靜的,只屬於我自己的圓滿。
手機螢幕亮了一下,是部門同事小群里的紅包雨和拜年祝福。
我笑著點開幾個,也發了個不小的紅包出去。
群里立刻熱鬧起來。
「晚姐威武!」
「謝謝晚姐,新年快樂!」
「晚姐明年帶我們繼續飛!」
看著這些活潑的留言,我心裡暖暖的。
在新公司,我不僅收穫了事業,也漸漸有了一些可以簡單交往的朋友。
雖然還談不上多麼深厚的友誼,但這種正常、平等的同事關係,已經讓我很滿足。
假期總是過得很快。
重新投入工作時,我帶著更飽滿的能量。
公司新一年的規劃會上,老闆點名讓我負責一個全新的、極具潛力的市場拓展項目。
這意味著更多的資源,也意味著更大的挑戰和壓力。
我沒有猶豫,接了下來。
項目初期,需要頻繁地出差,實地調研,拜訪潛在的客戶和合作夥伴。
我帶著團隊,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。
白天奔波,晚上整理資料、開視頻會議。
很累,但看著項目一點點推進,藍圖逐漸變成現實,那種成就感無與倫比。
在一次去南方某城市的出差中,我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。
李哲。
我的大學同學,也是我當年暗戀過的對象。
那時我因為家境和自卑,從未敢表露心跡。
畢業後就斷了聯繫。
是在一個行業交流會上。
他作為合作方的代表上台發言。
成熟,自信,言談舉止間透著一種沉穩的魅力。
我坐在台下,有些恍惚。
會議結束後,他主動走過來,臉上帶著不確定的驚喜。
「林晚?真的是你?我剛才差點沒敢認。」
我們找了個安靜的咖啡廳坐下。
聊起這些年的經歷,都有些感慨。
他畢業後進了家大企業,一路做到中層,後來自己出來創業,公司已經小有規模。
「你呢?看你現在氣質完全不同了,肯定發展得很好。」他笑著看我,眼神溫和。
我沒有過多提及家裡的糟心事,只是簡單說了說自己的工作。
但當我說出公司的名字和現在的職位時,他還是露出了讚賞的表情。
「我知道那家公司,門檻很高,你能做到項目負責人,真的很厲害。」
這種平等的、建立在彼此能力和成就基礎上的欣賞,讓我感覺很舒服。
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。
之後,他偶爾會給我發一些行業資訊,或者在我朋友圈下點贊評論。
漸漸地,聊天的內容從工作擴展到生活、興趣愛好。
我發現我們有很多共同話題。
和他聊天,成了一件輕鬆愉快的事情。
我感覺到,某種微妙的情愫在悄然滋生。
但這一次,我不再自卑和怯懦。
我足夠好,值得被愛,也有能力去愛別人。
與此同時,關於老家的消息,像斷線的珠子,偶爾還會通過舅舅滾落過來一兩顆。
我媽賣掉房子還債後,和林強租住在一個老舊小區里。
失去了經濟來源的林強,不但不想法找工作,反而怨天尤人,把我媽當作出氣筒。
嫌租的房子破,嫌我媽做的飯難吃,甚至嫌我媽的退休金太少,不夠他「應酬」。
一次激烈的爭吵後,林強竟然動手推了我媽一把。
我媽摔倒在地,磕到了腰,在床上躺了好幾天。
還是鄰居聽到動靜不對,幫忙叫了救護車。
舅舅打電話告訴我這些時,語氣充滿了無奈和憤怒。
「你媽現在是真知道後悔了,天天以淚洗面。可有什麼用?林強那個混帳,算是徹底廢了。」
「晚晚,舅舅跟你說這些,不是想讓你心軟。就是覺得……唉,心裡堵得慌。」
我沉默地聽著。
心裡有些發悶,但並沒有回去看看的衝動。
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。
她選擇了溺愛兒子,就要承受兒子變成廢物的後果。
我選擇了遠離,就要承受這份看似「冷漠」的內心拷問。
但這比陷在泥潭裡,要輕鬆一萬倍。
我通過網上的藥店,給我媽訂購了一些治療跌打損傷和舒緩情緒的藥品,直接寄到了舅舅那裡,請他有空轉交。
這是我作為女兒,能盡的最後一點,基於人道主義的情分。
除此之外,再無其他。
我的項目推進得異常順利。
我主導談下的幾個大客戶,成為了公司新的增長點。
年中述職,老闆在全體管理層面前,再次點名表揚了我,並宣布給我晉升為部門總監。
年薪翻了一番還不止。
我在這個城市,徹底站穩了腳跟。
慶功宴後,李哲約我吃飯。
在一家能看到全城夜景的頂樓餐廳。
氛圍很好。
他看著我,眼神很認真。
「林晚,看到你現在這麼好,我真的很高興。」
他頓了頓,似乎有些緊張。
「我們……可以試著,以結婚為前提,交往看看嗎?」
窗外的霓虹閃爍,映在他的瞳孔里,很亮。
我看著他,沒有立刻回答。
我的心跳得有些快。
但這一次,不是因為自卑和惶恐,而是因為一種成熟的、對未來的期待。
我端起酒杯,輕輕和他碰了一下。
臉上露出一個真誠而從容的微笑。
「好啊。」
我說。
「我們可以試試。」
日子仿佛按下了快進鍵。
事業愛情,似乎都在向著最好的方向發展。
我和李哲的交往很順利。
我們彼此獨立,又相互扶持。
他會在我加班時給我點營養外賣,我會在他遇到決策難題時給他提供不同的視角。
我們見了彼此的朋友,也得到了朋友們的祝福。
這是一種健康的,讓人安心的關係。
年底的時候,我和李哲一起回了一趟他老家,見他的父母。
他的家庭氛圍很好,父母開明溫和,對我很是喜歡。
回來的路上,李哲握著我的手,輕聲說:「我爸媽催我們早點把事定下來呢。」
我靠在他肩膀上,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,心裡是滿滿的踏實感。
也許,幸福就是這樣。
當你足夠強大,足夠愛自己時,它就會悄然而至。
偶爾,我還會想起老家的那些人和事。
像看一場模糊而遙遠的黑白電影。
那些曾經的屈辱和傷痛,已經結痂脫落,留下了淡淡的疤痕,提醒著我來時的路,卻不再疼痛。
又是一個除夕。
今年,我和李哲一起過。
我們在他的公寓里,一起準備年夜飯。
他的手藝居然不錯,我負責打下手。
廚房裡熱氣騰騰,充滿了食物的香氣和我們的笑聲。
吃飯的時候,我的手機又響了。
還是那個熟悉的陌生號碼。
我沒有避開李哲,當著他的面接了起來,按了免提。
「晚晚……新年好……」
我媽的聲音比以前更加蒼老、虛弱,帶著小心翼翼。
「嗯,新年好。」我的語氣很平靜。
「我……我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。你過得好,媽就放心了。」
「我挺好的。」
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,然後傳來壓抑的啜泣聲。
「晚晚……媽對不起你……真的對不起……要是能重來……媽一定……」
「都過去了。」
我打斷她,聲音里沒有怨恨,也沒有太多溫度。
「好好保重身體吧。沒什麼事,我掛了。」
掛了電話,李哲給我夾了塊魚,什麼也沒問,只是溫柔地說:「嘗嘗這個,我新學的做法。」
我知道,他其實從舅舅那裡隱約知道一些我家的事。
但他從不主動提起,給我充分的尊重和空間。
這種體貼,讓我很感激。
窗外,煙花再次照亮夜空。
但這一次,我不再是孤單一人。
我有了並肩看煙花的人。
有了值得期待的未來。
我曾經以為,我的人生註定灰暗,只能在家庭的壓榨下苟延殘喘。
但現在我明白了,命運發給我的牌也許起初很爛,但如何打出去,卻是我自己的本事。
憋屈和隱忍換不來尊重,唯有強大和反抗,才能贏得屬於自己的天空。
現在的我,很好。
並且,會越來越好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