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兒子結婚三年,媳婦懷孕的時候,我就知道自己躲不掉。
果然,預產期前一個月,兒子打電話來,說得客氣:"媽,到時候您過來幫忙照顧一下吧。"我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最後還是答應了。不答應又能怎樣?親家母身體不好,她家就這一個女兒,我要是不去,外面人怎麼說我?
我提前十天就到了他們家。一進門,媳婦正躺在沙發上玩手機,連頭都沒抬。我兒子倒是迎出來接我的行李,嘴上說著"媽辛苦了",眼神卻往媳婦那邊瞟,像是在察言觀色。
我當時就明白了,這趟來,不會輕鬆。
預產期那天,我在醫院走廊坐了七個小時。兒子在產房門口轉來轉去,急得滿頭汗。我讓他坐下歇會兒,他說坐不住。等孩子生下來,護士抱出來給我們看,兒子眼淚都下來了,轉身就去看媳婦。我抱著孫子,覺得手裡沉甸甸的,卻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發酸。
月子裡的日子,比我想像的還要難熬。
媳婦要求很多。水溫必須正好,不能燙也不能涼。飯菜不能重樣,今天雞湯明天魚湯,後天要換排骨。我早上六點起來準備,晚上十一點還在廚房收拾。兒子下了班就往臥室鑽,說是要陪老婆孩子,留我一個人在客廳對著滿桌的碗筷。
第十天的時候,我燉的雞湯送進去,媳婦喝了一口就皺眉:"媽,這湯怎麼這麼油?我說過我不能吃太油的。"
我愣住了。我明明撇過油,還特意撇了兩遍。但她那個表情,像是我故意害她。我正要解釋,兒子從旁邊接過話:"媽,您做事能不能上點心?月子裡最重要,您不知道嗎?"
那一刻,我站在他們臥室門口,手裡端著還冒熱氣的湯碗,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。我養了他二十多年,從來沒讓他餓過肚子,現在他為了媳婦,連這點基本的信任都沒有。
我什麼都沒說,轉身回了廚房,把那碗湯倒進了下水道。
此後的日子更難。媳婦開始挑剔我抱孩子的姿勢,說我手法不對,會傷到孩子的脊椎。我給孩子換尿布,她在旁邊指指點點,說我動作太粗魯。有一次孩子哭了,我剛要去抱,她直接把孩子從我手裡奪過去,眼神里全是防備,好像我是個外人。
兒子呢?他永遠站在媳婦那邊。我稍微表現出一點不滿,他就會說:"媽,您別跟她計較,她產後情緒不穩定。"我想問他,那我呢?我就不需要被理解嗎?但話到嘴邊,還是咽了回去。
轉折發生在第二十三天。
那天早上,我起得特別早,想著把一周的菜都準備好。在廚房忙活到七點多,突然頭暈得厲害,眼前一黑,整個人撐著灶台才沒倒下去。我坐在小板凳上緩了十幾分鐘,手還在發抖。
隔壁的老陳那時候正好路過他們家門口。他是來修樓道燈的,乾了一半聽見我在廚房裡砸東西的聲音——其實是我不小心碰掉了個碗。他敲了敲門,兒子去開的,我聽見他們在門口說話。
老陳問:"你媽一個人在忙?"
兒子說:"她習慣了,我們也幫不上忙。"
老陳沉默了幾秒,然後說了一句話,聲音不大,但我在廚房裡聽得清清楚楚:"你媽不是你們家保姆,是來幫忙的。幫忙和伺候,是兩回事。"
那一刻,我端著碗的手停在半空。這句話像一把鑰匙,打開了我這二十多天來憋在心裡的那股氣。
兒子大概也愣住了,他沒接話。老陳也沒多說什麼,轉身繼續去修燈。但那句話就像一顆石子,在我心裡激起了漣漪。
當天中午,我把飯菜端上桌,坐下來和兒子媳婦一起吃。媳婦有點意外,平時我都是等他們吃完才吃剩下的。她看了我一眼,我也看回去,沒說話,只是慢慢地吃自己的飯。
吃完飯,我收拾完碗筷,回到自己的房間,開始收拾行李。兒子看見了,追進來問我要幹什麼。
我說:"我回家。"
他急了:"媽,您這是幹什麼?月子還沒坐完呢。"
我看著他,突然覺得他很陌生。我說:"我是來幫忙的,不是來受氣的。你們要是真需要我,就好好說話,別把我當外人使喚。要是覺得我礙事,那我走了也好,你們請個月嫂,人家專業,你們也滿意。"
媳婦在臥室里聽見了,沒出聲。兒子張了張嘴,想說什麼,最後還是沒說出來。
我拉著行李箱走到門口,回頭看了一眼。那個家,亮堂堂的,卻不屬於我。我突然想起老陳那句話,幫忙和伺候,是兩回事。我這大半輩子,好像一直在為別人活,卻從來沒有為自己爭取過什麼。
門關上的那一刻,我聽見兒子在裡面嘆氣。但我沒回頭。
回到自己家,一個人坐在沙發上,看著空蕩蕩的客廳,反而覺得輕鬆。手機響了幾次,是兒子打來的,我沒接。我知道他會打,也知道他會說什麼,但我不想聽。
第二天,兒子帶著媳婦和孩子來了我家。媳婦臉色不太好,但還是低著頭說了句對不起。兒子也說,是他不對,沒照顧到我的感受。
我沒說原諒,也沒說不原諒。我只是說,以後好好過日子,有事好好商量,別把誰當理所當然。
他們走後,我一個人泡了杯茶,坐在陽台上看外面的樹。風吹過來,樹葉嘩啦啦地響,像是在說什麼。我想起老陳那句話,突然覺得,人活到這個歲數,總該為自己活一次。
不是為了賭氣,也不是為了報復,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:尊嚴這東西,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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