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躺在病床上,看著窗外的梧桐葉一片片落下。兒子站在門口,低著頭,手裡攥著那張檢查報告,攥得皺巴巴的。
他終於還是來了。
事情要從半年前說起。兒媳婦生了二胎,月子裡就把孩子往我這兒一放:"媽,您身體好,幫我們帶帶孩子吧。"我那時候剛退休,想著能幫就幫,誰知道這一幫,就把自己搭進去了。

大孫子三歲,小的才出生。一個要吃要喝要哄睡,另一個正是淘得要命的年紀。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,給大的做早飯,小的要喂奶、換尿布、拍嗝。中午做飯,下午帶大的去公園,晚上哄兩個睡覺。等孩子們都睡了,我還要收拾滿地的玩具,洗一堆換下來的衣服。
有時候凌晨三點,小的哭了,我爬起來喂奶,剛躺下,大的尿床了。我就這麼撐著,覺得自己還行,畢竟年輕時也是吃過苦的人。
可身體不跟你商量。
先是腰疼,我以為是抱孩子抱的,貼了膏藥繼續。後來開始頭暈,我想著是沒睡好。再後來,心口發悶,喘不上氣來,我告訴自己,再堅持堅持就好了。
那天下午,我正抱著小的在客廳走,大的在沙發上跳,突然眼前一黑,整個人就倒下去了。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,是鄰居看見我倒在地上,孩子在旁邊哭,才打的120。
兒子和兒媳婦趕到醫院時,我剛做完初步檢查。兒媳婦看了我一眼,問:"媽,您這是怎麼了?"語氣里沒什麼溫度,倒像是在問一件不太重要的事。
兒子更直接:"媽,您別嚇唬人啊。醫生說了什麼?"
我說累的,想休息休息。
兒子臉色就變了:"累?誰不累?我和你兒媳婦上班不累嗎?您在家帶孩子,又不用風吹日曬的,累什麼累?"
我沒說話。說什麼呢?說我這半年瘦了十幾斤?說我手腕疼得拿不起筷子?說我每天睡不到五個小時?這些話說出來,像是在邀功,我說不出口。
兒媳婦接話了:"媽,您要是真覺得累,我們就請保姆。其實我早就想請了,就是怕您不高興。"
我聽出來了,這是嫌我矯情。
醫生進來的時候,他們還在商量保姆的事。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大夫,戴著眼鏡,表情嚴肅。她把檢查報告放在床頭,對我兒子說:"你是患者家屬?"
兒子點頭:"我是她兒子。"
"你母親的情況很嚴重。"醫生的聲音不大,但字字清晰,"嚴重的營養不良,貧血,心臟也出了問題。我們初步判斷是過度勞累導致的心肌缺血。她現在的身體狀態,相當於一個七十歲的老人。"
兒子愣住了:"不會吧,我媽才五十八。"
醫生看著他,眼神里有種我見得太多了的淡漠:"你母親告訴我,她這半年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時,一日三餐都不按時吃,經常是孩子剩下什麼她吃什麼。她的手腕腱鞘炎,腰椎間盤突出,這些都是長期勞累造成的。"
醫生頓了頓,又說:"我見過太多這樣的老人。幫子女帶孩子,把自己累垮了,子女還覺得理所當然。我直說了吧,你母親再這麼下去,別說帶孩子了,她自己的命都保不住。"
兒子的臉一下子白了。
兒媳婦站在旁邊,也不說話了。
醫生拿起病歷夾,準備走,走到門口又回過頭:"對了,你母親昏倒的時候,兩個孩子都在場。大的那個嚇壞了,一直哭。幸好鄰居發現得早。"她看了兒子一眼,"下次可能就沒這麼幸運了。"
門關上,病房裡安靜得可怕。
兒子走到床邊,撲通一聲跪下了。他這個人,從小到大就要強,從不在人前示弱。現在他跪在那裡,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:"媽,對不起。"
我轉過頭去,不想看他。不是因為生氣,是不想讓他看見我也在哭。
這半年我受的那些累,那些委屈,其實都能忍。最難受的是,你把自己掏空了,換來的卻是一句"矯情"。
兒媳婦也走過來,聲音有點哽咽:"媽,我們真的不知道您這麼辛苦。我以為...我以為您喜歡帶孩子。"
我閉著眼睛,沒接話。喜歡是喜歡,但喜歡不代表不累啊。
後來的事就簡單了。兒子和兒媳婦商量著請了保姆,把孩子接回去了。我在醫院住了半個月,慢慢養著。
出院那天,兒子來接我。車上,他說:"媽,您以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別總想著我們。"
我看著車窗外,沒說話。做什麼?我也不知道。大半輩子都是為別人活的,現在突然說為自己活,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活了。
但有一點我想明白了——愛可以無私,但人不能無底線地消耗自己。再愛一個人,也得先把自己照顧好。否則你倒下了,誰也幫不了。
這個道理,我用半條命換來的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