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用身上剩下的錢,買來了最好的絲線和布料,在灑滿陽光的窗邊,支起了繡架。
一開始有些生疏,但很快,那種熟悉的感覺就回來了。
飛針走線之間,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牡丹、一尾尾活靈活現的錦鯉,便在我的指尖綻放。
我繡好了一幅《花開富貴》的屏風,試著把它掛到本地的一個二手交易網站上。
我沒指望能賣出去,只是想看看現在還有沒有人欣賞這種老手藝。
沒想到,剛掛上去不到半天,就有一個人聯繫我,說非常喜歡我的作品,願意出五千塊錢買下它。
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五千塊!
這比我過去一年的退休金加起來還要多。
這筆意外的收入,給了我極大的鼓勵和信心。
我意識到,我不是只能依附於兒子的「廢物」,我靠自己的雙手,一樣可以活得很好,甚至更好。
我的生活,在五十歲這一年,才剛剛開始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裡,李偉和張麗的生活,卻正在迅速地墜入深淵。
04
銀行的催款電話像雪片一樣飛來,從一天一個,到一天三五個。
每一個電話,都像是一道催命符,讓李偉和張麗的神經時刻緊繃著,瀕臨崩潰。
他們開始瘋狂地向親戚朋友借錢,但一萬七千塊不是個小數目,更何況他們過去花錢大手大腳,人緣並不好,願意伸出援手的寥寥無幾。
東拼西湊了幾天,也才勉強湊了不到五千塊,對於巨額的貸款來說,簡直是杯水車薪。
張麗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。
她不再化妝,不再打扮,整天在家裡像一頭困獸一樣走來走去,嘴裡不停地咒罵著我,咒罵著李偉。
「都怪你那個死老太婆!那麼有錢還裝窮,故意看我們笑話!還有你,李偉,你這個窩囊廢!連自己親媽都搞不定,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!」
李偉被罵得抬不起頭,只能默默地承受著。
巨大的壓力讓他夜不能寐,白天上班也精神恍惚。
終於,在一次重要的項目會議上,他因為一個數據的嚴重失誤,給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損失。
公司領導勃然大怒,當場就讓他捲舖蓋走人。
失業,成了壓垮這個小家庭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沒有了收入來源,別說還房貸車貸,就連基本的生活都成了問題。
家裡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,爭吵成了家常便飯。
任何一點小事,都能成為戰爭爆發的導火索。
曾經看似恩愛的夫妻,如今卻像仇人一樣互相攻擊、互相折磨。
為了弄到錢,張麗開始變賣她那些曾經視若珍寶的奢侈品。
名牌包、名牌衣服、名牌首飾……她哭著在二手網站上將它們以原價一兩折的價格賤賣出去。
每一次交易,都像是在割她的肉。
她引以為傲的、建立在物質之上的優越感,被現實撕得粉碎。
在絕望之中,李偉突然想起了我曾經無意中提起過的一個人——王叔叔。
他只知道這位王叔叔是我年輕時的朋友,後來去南方做生意發了財。
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,翻箱倒櫃地找出家裡的舊相冊,終於在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背面,找到了一個模糊的電話號碼。
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立刻撥通了那個電話。
與此同時,我的生活卻是一片歲月靜好。
第一幅繡品成功賣出後,我受到了極大的鼓舞。
那位買家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,還將我推薦給了他圈子裡的一些朋友。
很快,我的名氣就在本地一個小的收藏圈子裡傳開了。
訂單開始源源不斷地找上門來,而且價格越開越高。
我不再需要為生計發愁,甚至還有了不少積蓄。
我搬離了那個老舊的小區,在縣城裡一個環境優美的地段,租了一套更寬敞明亮的兩居室。
我把其中一間布置成了自己的工作室,每天沉浸在絲線和色彩的世界裡,內心感到無比的充實和安寧。
我開始學習使用智慧型手機,註冊了社交帳號,在上面分享我的刺繡作品和生活日常。
我拍下窗台上的花,拍下自己做的簡單卻可口的飯菜,拍下故鄉美麗的晚霞。
我的帳號吸引了不少粉絲,他們都誇我是一個熱愛生活、心態年輕的「寶藏阿姨」。
我重新聯繫上了一些兒時的朋友和鄰居。
他們都為我的遭遇感到不平,更為我如今的獨立和堅強感到高興。
我們經常在一起聚會,喝茶聊天,跳廣場舞,日子過得有滋有味。
我這才發現,原來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家,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廣闊和精彩。
我甚至開始計劃,等攢夠了錢,就去那些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旅遊,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。
我以為,我的新生活就會這樣一直平靜地過下去。
直到有一天,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。
電話那頭,是一個溫潤而熟悉的男聲,他帶著一絲不確定,輕輕地喊出了我的名字:「是……秀蘭嗎?」
我的心,猛地漏跳了一拍。
這個聲音,即使隔了三十年,我依然記得。
05
「是我。」我的聲音有些乾澀,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。
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鬆了一口氣,語氣裡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欣喜:「秀蘭,我是王浩然。你還記得我嗎?」
王浩然。
這個深埋在我記憶深處的名字,像一顆被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,瞬間激起了層層漣漪。
我怎麼會不記得?
他是我情竇初開時,第一個喜歡的人。
我們曾是村裡人人都羨慕的一對,青梅竹馬,兩小無猜。
只是後來,因為家庭的變故,我被迫嫁給了李偉的父親,而他則遠走他鄉,從此杳無音信。
「我記得。」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。
「我找了你很久,」王浩然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感慨,「前段時間回老家,才從村裡老人口中打聽到你的消息,說你跟著兒子去了城裡。我本來想去城裡找你,沒想到你又回來了。秀蘭,你……你過得還好嗎?」
他的關心,像一股暖流,瞬間湧上我的心頭。
這麼多年了,除了父母和早已過世的丈夫,再也沒有人這樣真心實意地問過我「過得好不好」。
我的眼眶一熱,差點掉下淚來。
我強忍著情緒,輕描淡寫地回答:「挺好的,我現在一個人,很自由。」
我們聊了很久,從年少的趣事,聊到這些年的各自經歷。
我才知道,他當年南下闖蕩,吃了很多苦,但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,硬是創下了一片屬於自己的事業。
他現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長,事業有成,但……至今未婚。
當他說出這句話時,電話兩頭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。
有些遺憾,錯過了就是錯過了,再也回不去了。
掛斷電話後,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。
王浩然的出現,像一道光,照進了我原本已經認命的灰暗人生。
我不敢奢求什麼,但能和故人重逢,知道他過得很好,我心裡也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。
然而,我並不知道,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向我襲來。
李偉通過那個老舊的電話號碼,真的聯繫上了王浩然的助理。
當他哭訴著說自己是林秀蘭的兒子,家裡遇到了天大的困難,母親卻離家出走時,王浩然的助理立刻將這件事彙報給了王浩然。
王浩然得知我的「遭遇」後,又驚又怒。
他無法想像,那個在他記憶中溫柔善良的秀蘭,竟然會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和兒媳逼到這個地步。
他立刻讓助理調查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,包括那套房子的貸款問題。
而此時的李偉和張麗,已經走投無路了。
銀行下了最後通牒,如果三天內再不還款,他們就要啟動法律程序,查封並拍賣房產。
他們被逼到了懸崖邊上。
唯一的希望,就是找到我,跪下來求我。
他們打聽到了我租住的小區,連夜開車,從城市趕到了這個他們從未踏足過的小縣城。
他們的車子在土路上顛簸,華麗的轎車沾滿了泥濘,就像他們此刻狼狽的人生。
當他們按照地址,找到我租住的那棟破舊的居民樓時,臉上都露出了嫌惡和鄙夷的神情。
「天哪,她就住在這種鬼地方?」張麗捏著鼻子,滿臉不可思議,「看來她真的沒錢了,過得這麼慘。一會兒我們態度好一點,哭一哭,她肯定就心軟了。」
李偉也覺得我是在這裡受苦,心裡反而升起了一絲「她離了我們果然不行」的詭異的優越感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